没真正坏人只是法治观念太弱
——汤计眼中的呼格案

法治周末记者  潘 琦
法治周末实习生 周碧莹

       没料到会为呼格案奔走9年
       法治周末：你为了呼格案写了5篇内参，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汤计：这是新华社记者的职责，我们必须反映人民群众的心声和疾苦。我们老社长穆青有句名言叫：勿忘人民。新华社作为党中央的耳目，要把全国各地的舆情民意、经济社会方方面面的情况真实的反映到党内高层。内参作为党中央了解、调研的渠道，它也不纯粹是新闻。我做记者几十年就是要把话语权还给父老乡亲——他们向上反映问题太难了。比如呼格案，他(呼格吉勒图父母)就觉得儿子18岁不可能也没那个胆子去杀人，其他的也不知道。一下子发现了新证据，他自己说也说不清。而我们记者就可以及时地把人民群众的心声和疾苦通过内参呈送上去。
       法治周末：整个算下来，你前后为呼格案奔走了9年，是否预料到会花这么久的时间？
       汤计：没有。我的第一篇内参很快就得到了中央有关领导的批示，内蒙古政法委也成立了复查组。而且经过半年的复查，也有了结论：证据明显不足。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就是无罪。按理说，结论也出来了，尊重法律、尊重事实就行了。但法院认识和你不一样。
       法院说，赵志红虽然有口供，但没物证，所以不能说那起案子就是赵志红做的，呼格案也就不能翻案。2006年11月28日赵志红案开庭，赵志红供述的10起命案，法院只起诉9起，和呼格案有关的那起不算。
       法治周末：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
       汤计：这在新华社没有遇到过。我写了一辈子内参，从上世纪80年代当记者开始，都是写完以后问题就会解决。这个时候我就想，赵志红一死，关键证人就没了，呼格吉勒图翻案也许就没戏了。于是我在2006年12月8日发了第二篇内参，内参发了之后，赵志红被刀下留人，人现在还活着呢。

       法院判错案伤害党的执政地位

       法治周末：在推动呼格案再审的整个过程中，你有没有过纠结？
       汤计：也没啥纠结的，我这个人一向比较乐观，总是看好的一面。新华社现在像我这么大岁数还在一线的好像就剩我了，我的同龄人早已不在记者这个行业里做了。他们可能会纠结，纠结能当上多大的官。但我做记者也很快乐，也能够持之以恒的坚守。工作中遇到点困难，再去做就行了。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我写第二篇内参的时候思路就已经很清晰了：政法委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我也研究过赵志红的审讯笔录，因为这些我就很坚信呼格吉勒图是被冤枉的。而且很幸运的是，我们新华社的领导在这个事情上和我是一致的，我的内参报道一篇也没有被领导枪毙。我做的事社领导理解，领导和你是心心相印的。所以我也跟其他记者说，咱们这(新华社)小环境好，没有纠结。
       法治周末：你觉得这其中最困难的地方在哪？
       汤计：就是观念。其实没有真正的坏人，就是一个观念——法治观念太薄弱了。政法委的党内监督结果已经出来了，而这个监督结果是建立在法学专家与刑侦专家的共同认知上的，而且还动用了最先进的科学仪器。法院还不认错，做错了不认那不是观念么。往大方向上说，法官可能也是共产党员，他们判错了案，伤害的却是党的执政地位——老百姓往往把这个算到党的执政体制上。
       现在四中全会提出以审判为中心的诉讼制度改革，这个改革首先应该是观念的改革。一个合格的法官首先要有法治的思维、法律的信仰。微观上，要有牢固的法治精神；宏观上，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们党执政为什么？就是追求国泰民安，人民幸福。下一步我们推动依法治国，首先要强化依法治国的观念：法律是至高无上的。要建立一支不畏官、不畏权、不畏言、只畏实事，对法律有崇高敬意的法官队伍。

       我这个渠道不是唯一

       法治周末：有人说，如果没有你的那几篇内参，呼格案可能翻不了。对此，你有何看法？
       汤计：那倒也不一定，条条大路通北京。可能因为我这个渠道出现了，所以别的渠道就省略了。假如我这个渠道没出现，还有其他的渠道。(渠道)肯定不是唯一的。所以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呼格案是通过新闻界的舆论监督实现的，但是在其他地方也有通过其他方式实现的。比如浙江叔侄冤案，就是在检察官张彪的推动下翻案的。所以我相信，各种渠道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习总书记提出的个案的公平——通过个案的公平正义实现整个司法的公平正义。有这样一个共同目标，我想中国社会会更加美好。
       法治周末：另一方面，因为呼格案翻案，你名声在外的同时，也承受着很大压力。
       汤计：任何人都不是神仙，还是要遵从一个正常的秩序。这次呼格案的反转应该是媒体人共同赢得了舆论监督的胜利。新华社是带头大哥，大家围在一起做，不是新华社一家做。只不过是大家把光环照在我身上，让一些人以为，找到我就能找到习主席。但是，主席就是主席，小记者就是小记者。
       法治周末：回望三十多年的记者生涯，你怎样评价你自己？
       汤计：想领导人的事，享平民的乐。想领导人的事，人家送你个“无冕之王”，其实是有道理的。你就得站在国家领导人的角度想问题，格局得大。但是享平民的乐，领导人享受不到我这种乐。领导人日理万机，他哪有自己的时间。但咱们不一样，咱们写完内参、写完稿子，可以蹲在马路边下棋。
       我给自己的评价就是：我这一辈子很幸福。幸福就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你不用介意别人，你感觉快乐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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